嘛,虽然在天朝防火墙的屏蔽之下,姐这一亩三分小菜园相对公共blog要安全得多,但是这两位——尤其后一位——最近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于是正文前还是要吼一嗓子:脑残勿入啊!!!粉丝勿入啊啊!!!黑子勿入啊啊啊!!!
姐天生冷漠难自弃(仍然在努力中),这辈子倒是经历过无缘无故的爱,但从来没有尝试过无缘无故的恨——或者有缘有故的恨,实在没有这种闲置的能量与粉斗与黑斗其乐无穷。以下就是最近撸了两本小传,恰好两位又都是同龄人,留一笔读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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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明面上看是在讲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武功(aka:竞技体育)有个输赢标准,拳头上就见真章,最后总得有一个趴下的;文章(包括艺术)并没有杠杠的指标,在同个档次之内的差异只取决于受众的感知,最后也不需要非要哪个趴下。
但是啊但是,按照语意常态,这话的重点是在后半句,主要还是激人争胜用的。而中国人好像是很激不得。
所以道理固然是“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没错。
但在现实生活中,倒是竞技体育的对手——至少在表面上——比较容易做出“参与第一,比赛第二”的姿态。当年纳豆小德一场拉锯战,虽然冠亚军之间差着上百积分百万奖金,两家粉丝却是握手言欢——你气或者不气,赛果就在那里,气也白气。能这样简单分出胜负的,省了围观者的情绪。
反观文艺界,那才叫“贵圈太乱”。纵然有比赛,那赛果也是极大程度上人为决定的,不像网球出线就是出线挂网就是挂网明明白白的。在这个缺少“客观标准”支持的世界里,某个领域就会形成这一种氛围:围观群众分开站队,摇旗呐喊,甚至老拳相向,以为哪边人多声音大打得猛,哪边就是赢了,自己处在获胜的阵营里与有荣焉。
显然,这种行为毫无逻辑可言。我看没有逻辑的事情向来很不顺眼。所以打从标题中这两家粉丝纠斗厮打开始——那差不多也是我开始正儿八经听钢琴曲的时候——姐就刻意回避所有关于这两位的评论:闹心!!!
反正也不是真·古典爱好者,所以身为“八卦达人”对这两位就一直处在“知道他们是弹琴的,如果能凑上演出又拿到便宜票,也许会去。其他的我神马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状态中。清静真好。
真要说个人偏好的话,最初我其实比较喜欢郎桑:因为他比较有趣,像节假日里扑闪着大眼睛渴等着大人一声令下就使出深身解数表演看家本领以娱宾客的小孩纸:唱歌也许会把歌星的架子端得太过,朗诵也许会把个别重音喊破,但整体来说唱得很到位读得很给力又不受拘束,好玩。
但是我也就是现场拍拍手,印象中是没有好好收过人家的专辑。每次要下手总是会找到借口再摘出来(作为资深铁杆颜控,这借口也很容易找)。总觉得隔了一层,我觉得他很有趣,偶尔碰个面不错,但是并没有生出想要成为朋友常会久谈的意愿。
第一次听李云迪现场是肖邦年,带着成见去的。有一个moment,是一首玛祖卡,33号或者56号记不得曲名,令到我完全不走神而且暂时关闭小剧场,心有所动。乃至回到第一时间到amazon上找这首曲子的录音版(结果还是个冷门!)我是个很固执的家伙,一旦有了成见轻易不会易辙。但是那天回来之后有专门记一笔——“李先森,我错了”。尽管与某种古典乐曲对接上,这种机缘对我来说是很罕有的,亦很珍惜(所以去收了好几个马祖卡全集),但毕竟不到乐迷的等级,后来倒是也没有太多去关注。
2010之后,这两位在我偏好的程度上已经相当——相比之下,更愿意看有趣的那位的演奏会,更喜欢收亲近的那位的专辑。直到国民西皮这一出大戏上演……当然这是题外。
肖邦金奖十年之后,李云迪在欧洲被称为“(郎朗之外的)另一个中国人”。那场演奏会在法国得到的风评也不尽好。在演奏会这种需要和观众充分互动交流的场合,他应该是一些人觉得疏离及无聊。而我这么怕无聊的人,竟然意外觉得很好。
这是音乐美术电影……与观众之间无法解释的因缘。这些不能解释,亦是这些事物及我们与之邂逅的过程中最为曼妙的地方。简单粗暴地要去分个好坏对错优劣,是焚琴煮鹤。
偏偏有好几年,直到现在,这两位钢琴家被圈在角力场中。四周满了杀红眼的观众。捧一个的同时必须要踩另一个几脚,喜欢一个的话自动要讨厌另一个。粉丝、媒体、甚至乐评人,一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戾气腾腾。好像中华大地,硬是只能有一个弹钢琴的,不然伊拉就觉不痛快不舒畅不得劲……
我一直没能参透这场擂台赛最初开锣的主要因由。欧洲国家多有一流钢琴家也没见如此明争暗斗。要都是这种王不见王有你没我的心态,肖邦当年都出道不了。必然是有些“中国特色”杂在这段故事里。直到读完两位的传记:郎朗的是自传《千里之行》,李云迪的是他传《中国钢琴神话》,这才有了个概念。
郎朗算是北腿(沈阳人北京漂)李云迪算是南拳(重庆人深圳漂),前者是私营企业(自费参加各种比赛),后者是国营机构(公派参加国际大赛),一个是外加工产品(在美国成名之后才出口转内销),一个是“中国制造”(赢了肖邦大赛之后才出国留学),一面是美国现代外放个性化风格,一面是欧洲古典内敛雅致型做派。
从地域上从意识形态上从爱国主义上从民族尊严上从文化认同上,简直是360度全方面无死角地可以拿针尖去对麦芒。以上任何一方面倾向性严重又不情愿跳出来讲明的,都可以拿他们俩当枪使。
和两位都是同龄人。就生活经历和心理层面上,感得郎朗离得更近些。
可能是同个星座的关系,在读完那本他用(从访谈来看其实也不大好的)英语口述,被美国人文字整理完毕,再翻译成汉语的自传之后,我理解他的表演欲,渴望被认同的迫切,被父辈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压力;他想像中的小世界,那个世界里他随时可呼唤可仰仗的英雄们,甚至他与双亲之间纠结的感情联系。
以前也常常内心OS笑他的肢体表情太过夸张。现在想来,我在身处某些情境时也会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脑内小剧场全开,有时在大马路上就自己跟自己对话起来,七情上面。他的童年经历,比我还要寂寞艰难得多,而我至今仍然会时不时需要幻想的世界,似乎也没有神马立场再吐槽人家。
相比之下,可能是他人记述,没有什么第一人称心理描写的关系,李云迪的人生未免显得过于顺遂。
郎朗弹琴的资本要好得多(手大体壮),要说练习的辛苦勤奋程度应该更有甚之(以郎爸的疯狂推断),却为了考音乐学院差点被亲生老子推去跳楼,为了出国比赛背负重债,到了美国之后为了等演出机会几近抓狂。
相较之下,一双小手(以职业钢琴家而言)其实先天条件并不好的李云迪,学手风琴就顺顺地拿了奖,转学钢琴之后又顺顺地跟了但昭义,跟老师去深圳之后顺顺地入了学,顺顺地被公派出国比赛,然后肖邦冠军顺顺的演出机会。
这样顺顺地少年得志也就算了,还长得好看……这泥妹是想气死谁啊?!
可能是后天这样迥然不同的成长环境,造就两个人截然不同的风格与音乐投射。当然他们都爱音乐爱弹琴爱表演,但是郎朗对“第一名”的执着恐怕是李云迪永远无法体会的。
对郎朗来说,武无第二琴也没有,所以他自传里说到英雄用的形容词都是“战无不胜,不能打败”的,他的业余爱好是阴毛阳谋销烟弥漫的二战史。他总是把“弹琴”比作一场战争,把同侪当成必须打趴下的对手,把提升琴技的过程当成一项“集八大侠独门奇学于一身,融会贯通自成一派,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武功。
弹琴这件事对于他的快乐,有多少是因为他自知天赋于此自信可以在这个领域中击败所有高手独临顶峰的战斗欲胜利欲得满足呢?而这些战斗欲胜利欲中又有多少是起自在其他方面缺乏足够的称赞与信心,害怕失去这一技能,失去在这一领域中称霸问王的希望后,自己从此一无是处呢?
这是心理学家的问题。
不过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郎朗对他人缺乏信赖。“嫉妒”一词在书中出现的机率很高。无论是恩师琴友评委,只要是不认同他演奏的,妨碍他上升进迁的,都是“嫉妒”都是“别有用心”。唯有父母是他绝对信任的“战友”,全心全意帮助他“制霸武林”的盟军。
他再怎么敬重的老师给出“暂停比赛”的要求后,他还是选择相信爸爸的意见。在郎爸要离开美国时,郎朗苦求其留下,书中写道“不知道没有他要怎么办”,但其时郎爸英语不行在事业上已经帮不上神马大忙,而郎朗业已成年满可以独立生活了,所谓“不知道怎么办”就是怕从此孤军奋战而已。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非我族类”这种心态我很忌讳,其负能量太过强大,一朝抱起以某之心力只怕无法再去面对这个世界。这可能是对郎朗始终“隔着一层”的原因。我所依赖着度过童年的英雄们之所以成为心中的支柱,并非因为他们“战无不胜”,而是他们始终在克服自身的障碍,始终想着照拂这个世界关爱其他的人。
当他在与他的英雄们对话时,我的英雄们则以为,那种“遇佛杀佛”的决心,那种只是为了击倒对手而发出的力量,虽然壮丽雄奇,却也另人感到不安,并且最终在一片废墟之上难免空虚。
而拒绝母亲陪读独闯欧洲的李云迪,似乎又对这个世界过于有安全感。
很多事,我们不需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感悟,然灵性总有不及的地方。浪漫伤感敏锐沉思惜别沉醉这些情绪,是可以用看用听用想像去触及的。但是久居幽暗的惊恐无助绝望窒息……等等此类,也许当事人也觉得能够模仿揣测,但是从真正经历过的人耳中听来,或许失真。
美食佳酿靓车名表的灵感永远是精致纤细奇巧,而一些音乐家的人生中,很多普通听众的记忆中,有粗砺的丑陋的崎岖的部分,这些也在会在音乐里。爱生活,不仅是光鲜亮丽的花园,也应该学会欣赏疾风暴雨的季节,c’est la vie。
所以虽然一场演奏会上有了对接的时刻,真的拿他贝多芬的CD来听,总觉得少了点艰辛(我现在确信《月光》应该是个恐怖片)。有意思的是前不久收了他的普二,那也是个冷门的曲子,一股子神秘幽深不安恐惧的气氛,竟然又有,到了拉威尔又好像调色盘里单调了些。说到难以预测……
以钢琴家而言,两位都还年青,未来的十年或许才是决定性的。其实对比两个人的生活,也是颇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有一位严厉的家长督促练习(郎爸肯定更疯狂),为了求学必需忍受与双亲之一两地分居的痛苦,都曾经在陌生的城市里租着廉价房艰苦度日,都曾经只身异国寻找未来的职业方向,都自觉缺少普通人的生活体验。如果不是被摆到对立面王不见王,两人说不定会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