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电话铃声又在隔壁响起,好像在应答一般,Ennis提起床边小桌上的电话听筒,拨出了自家的号码。
Ennis和Alma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腐锈,也不是真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就是水滴石穿这句话。她在一家杂货铺里找了个管货的活儿——如果想把Ennis赚的那点钱存下来,她必需得出来工作养家,她算是看出来了。Alma要Ennis戴套,心惊胆战地就怕再怀上。他不干,说是假如她不想给他生孩子的话,他才懒得碰她。她悄悄咕哝:“你要养得起我就生得起”。但是偷偷地,她肚子说,再怎么做,就你爱的那姿势也搞不出多少孩子。
每过一年,她的怨恨就多冒出来一星:她当年瞥到的那个拥吻,Ennis每年一到两次跟Jack Twist的钓鱼之旅——他就从来没有陪她和女儿们出去度过假,他不喜欢出门不爱任何消遣的脾气,他追着那些报酬低工时长的牧场活跑的热切,他那一沾床就滚到边上贴着墙呼呼大睡的习惯,他对找个铁饭碗的无能——无论是在县政府也好还是电力公司也好,这一切都叫她如坠无底黑洞,在小Alma长到九岁Francine七岁的时候,她问自己:我跟着他耗日子到底图什么。于是她甩了Ennis,离婚后嫁给了瑞弗顿的杂货铺老板。
Ennis重回牧场操旧业,这里干干那里呆呆,没什么成就,但是挺自得其乐——他又能绕着畜栏打转了,还可以随手丢东西,万一不想干了随时就能走人,想要进山上去不用和谁多啰嗦立马就能去。实话说他也没太难过,只有隐隐约约一丝丝被亏待的感觉,但也没显露出来,他还跟Alma和她的杂货商还有孩子们一起过感恩节,坐在他的两个女儿中间,跟她们讲马经,说笑话,尽力表现得不像什么可怜的老爹。吃过馅饼之后,Alma喊他进厨房,一面刷盘子一面说她很担心他,说他应该再讨个老婆。他发现她身上已经有喜了,约莫四、五个月大了,他目测。
“一朝被蛇咬。”他靠着橱柜说道,觉得这里空间好挤。
”你还跟那个Jack Twist去钓鱼不?”
“偶尔。”看她擦盘子的架势,他觉得盘子上的花案都该被她擦掉了。
“你知道吗,”她说道,听她的语气里他知道她有戏要唱,“那时候我老在琢磨你怎么从来没给家里捎过半条鲑鱼来。明明每次都说抓到好多的。于是有一次,就在你出门的前天晚上,我开了你的鱼笼——都五年了,那上面还贴着价钱牌呢——然后我就在鱼线底下拴了个字条。上面写着,‘嗨Ennis,带几条鱼回来,爱你的Alma’。后来你回来了,说你得了一堆鱼,把它们全吃了。记得吗?我逮着机会把那个篮子打开来看,我写的字条还拴在上面呐,那条鱼线压根从来就没沾过水。”好像顺应“水”这个字的呼唤,她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盘子。
“那也没什么啊。”
“少扯谎,别把我当傻子耍了,Ennis。我知道那很有什么。Jack Twist?不要脸的东西。你跟他……”
这记她可踩到他的底线了。他一把勒住她的手腕,眼泪唰啦啦喷涌而出,一只盘子摔了个粉碎。
”闭嘴!”他说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两的事儿你根本屁都不懂。”
“我要喊Bill了。”
“你他妈的尽管喊啊。你可着劲儿的喊!我管保叫他趴在地上吃屎,还有你。”他又猛猛掐了一把,给她手腕上烙了一圈红手镯, 从门背后扯下自己的帽子,便摔门而去。当晚他去了黑蓝鹰酒吧,酩酊大醉,黑打了别人一小顿之后就离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去看两个女儿,想着过几年她们懂事长大到离开Alma独立生活之后自会主动来找他重拾父女情的。
他们不再是眼前摆着无限可能的年轻小伙子了。Jack的肩膀和大腿都胀了肉,Ennis则还是瘦得像根晾衣竿儿似的,套着穿破的靴子,牛仔裤,冬夏两季就换个T恤,天再冷了顶多就再加件帆布外套,就这么着四下乱跑。年纪最先在他眼皮上显出了端倪,它们被岁月扯耷拉了,被打断的鼻子好了之后弯了一折。
年复一年,他们走自己的路,穿越高原上的草地,深山里的峡谷,策马群山放牧峻岭,深入大角、行医山,Gallatins(注:这都是怀俄明的地名,有具体意思的我就直译,没有的就保留英语单词),Absarokas(注:同上),花岗山,群鹰弯,Bridger-Teton保留地,Freezeouts和Shirleys,Ferrises和Rattlesnakes,盐河保留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进入风河山,Sierra Madres,大腹地,Washakies, Laramies, 就是从来没有回过断背山。
在德克萨斯,Jack的老丈人死了,至于Lureen,自打继承这笔农场器械生意之后,就显出精明干练的生意人本色,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Jack给自己挂了个什么经理之类的空衔,在牧场和农用机器的展销会之间逛荡。他现在也有点闲钱了,但每每都能在采办的路上花个清光。他讲话缀了点德克萨斯口音,把“母牛”歪成“哞牛”,“老婆”出口成了“老嘙”。他把门牙给锉平了镶起来,据他说一点儿也不疼,小胡子还得留着直到长厚成形才算完工。
1983年五月,他们在高山上一个冰封的无名湖区挨了几天冻之后,起身进入Hail Strew河流域。
他们沿河往上游走,天气很好,但地上都吸饱了水,河岸边更是一片泥泞。他们抄一条极难行的近路离开了灌风的河道,引马穿过一片冻得发脆的小树林,Jack抬起头——那条鹰羽还插在那顶旧帽子上——大口吸着炎炎正午的空气,空气中蒸腾着树脂、干燥的针叶和赤热的石子的香味,扎喇喇的刺柏刷着马蹄。Ennis用那双精于辨风识雨的眼睛向西边打量,找寻在这种天气里极有可能积聚的热云,然而头上的蓝天一碧如洗,深不见底,Jack说,光是仰头看着他就要淹死在里面了。
三点左右,他们折过一条羊肠小径来到东南面的一块坡地——在那里春日倒还能发挥些用处,在他们脚下化开了一条无雪的小路。他们能听到河水潺潺,极似一列远方的火车一路长鸣着驶离。二十分钟后,他们邂逅了一头黑熊,后者正在他们上面的河堤上翻动枕木觅食,Jack的马惊了,踢着前蹄直躲,而Jack同时在马上叫唤“吁!吁!”Ennis的栗色马也是别别跳,喷鼻息,不过还能顶住。Jack伸手去摸他的30-60(注:这里是指枪的型号),不过没用上;那头受惊的熊迈着笨重的大步朝树林里狂奔而去,把树林劈成了两半